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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人傘蜥蜴-

​"家庭影癡俱樂部 Film Club"

  • OOC注意

  • 髒話注意

  • 靈感來自翻譯小說:父子影癡俱樂部(Film Club)

  • 為了能更流暢的閱讀,強烈推薦先行觀賞內文提及的電影:《大法師(The Exorcist)》、《即刻救援 (Taken)》

 

 

 

1.

  你知道的,當你的人生比世界上任何一齣戲都要精彩時,就不會再特別介意那些生命中很幹的小事,像是小指連續踢到桌腳三次──操蛋的痛;或是陽台上養得肥肥的非洲菫被該死的鴿子啄成洞洞花;叫了想吃很久的中國菜外賣,結果今天剛好公休;限時特賣的最後一串衛生紙在眼前硬生生被拿去結帳;資料整理到一半被莫名其妙斷電,白費力一場;又或是到了交易現場才發現不管是Emily(沙漠之鷹)還是Amy(格洛克)都沒有帶到,只能赤手空拳交鋒。

 

  媽的,能這麼蠢他也是服了自己。

 

  就算這些很幹的小事全都很幹的發生在同一天,依舊只是很幹的小事,因為這些加起來都還是不會像傑森.陶德的人生一樣幹。

  除非──對啦永遠都有個除非,操蛋的人生總是不放棄任何看他出糗的時刻──這天是禮拜五,在他結束一堆操蛋事後(喔對、再多加一條,熱水器壞了。在他搞得灰頭土臉一身想洗個熱水澡放鬆一下時,熱水器操他奶奶的壞了!)心滿意足地從租片店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一個小鬼、被一群小白癡、堵了。

  在一個典型的場景,紅磚、暗巷、水溝的騷味。

  「交出錢來,小鬼!不然我打死你!」

  說著街頭流氓經典台詞。

  「對對對對不起我沒錢!」

  啊、沒錯,還要有個弱勢的中產階級小少爺。

  所以說,那些羨慕義警很閒的都是驢腦蠢貨。要是當真想休息就休息根本不會當義警。還選在他媽的哥譚,雜魚罪犯都是老派電影愛好者,層出不窮卻了無新意。

  「拜託,這是我的休假日!你們就不能行行好也放假一天嗎?」傑森覺得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不是又遇到一件他不得不處理的衰事,而是他竟然還可以用僅存的耐心跟一群混混講理。

 

  像個他媽的智障。

 

  就像看到街貓或流浪狗總是會忍不住嘖嘖兩聲,順便摸摸牠們,順便餵個飼料,再順便碎念個幾句,諸如「不要吃陌生人給的食物啊渾蛋。」「今天天氣爛斃了。」「你應該躲起來的,小傢伙,去找個紙箱什麼的保暖。」「不知道下次還遇不遇得到,保重了。」明明知道這些毛絨絨的小動物聽不懂,卻下意識開口。

  小混混跟動物不一樣,說實在動物也帶點靈性,善解人意,又可以說懂得讀臉色,但小混混之所以會被稱為混混還真不是沒有道理,因為他們從不講道理。

  「滾開,白癡!」

  傑森看看手上環保袋裡的電影和熱狗堡咕噥著。「這就是我操蛋的人生體現。」

  僅有的光線不強,但足夠讓他看清幾個人臉上自信地匪夷所思的表情,他們的褲子有穿跟沒穿一樣,大半內褲都露出來了,口袋印出簡易刀的形狀。這幾個也不過是青少年,等級大概比平常對付的惡棍再低一點,頂多就是帶了把工具行賣的廉價小刀。

  再加一筆,遇到聽不懂人話的小屁孩。

  他只希望受害人至少知道要趁亂逃跑。

  通常直接往臉上揮拳招呼的,不是力氣夠大可以把對手打暈打昏、就是什麼都沒想,看到有頭就先打上去的單純的笨蛋。懂得打對手要害是好事,但什麼都搞不清楚就先行動只會讓自己的臉變成一個活標靶。

  抬手直拳招呼滿是雀斑的鼻樑,細小血珠濺上領口和臉頰。

  很好,衣服白換了,還要快點趕回安全屋清理以免變成永久性污漬。

  像牛一樣衝過來的,撞不倒對方千萬別嘗試,反而把全身要害暴露出來,自己衝去找打而已。

  抬起膝蓋剛好可以精準迎接小混混二號肋骨下方的腹部,傑森揪起滿臉血一號扔在二號身上。

  知道自己打不過,趁亂偷襲也可以,但最好不要在狹窄的空間這麼做,很容易反被撞上牆。而且如果沒被撞暈還會多補幾下,脖子就不錯,力道控制得好可以有效擊暈對手。

  三號跳上他的背時,握著小刀準備偷襲的手被緊緊捉住,礙於手裡還有剛租的電影,他連人一起壓扁在紅磚牆上並手刀對方的脖子,上面掛著詭異俗氣的鍍金鐵鍊──青少年流行的奇怪品味,他敢打賭迪克一定戴過──叮鈴作響。

  他瞄到一旁傻住的小少爺,心想天底下果然沒有什麼好事。也是啦,大半夜跑出來簡直欠搶劫的小白臉能聰明到哪裡去……。

  接連著四號,大概是四號、姑且就當作是吧,反正看起來都差不多,趁機撲到傑森背上來一記鎖喉。當背後離牆比較遠時,直接向後頭槌、不管是打中鼻子還打中下巴都有用,雖然依這些小矮人的身高大概只打的到額頭。他回身再往四號肚子補一拳,聽到乾嘔聲立刻後退以免被吐到。

  血就算了,嘔吐物強烈禁止。

  看著一群小屁孩在地上昏睡,傑森很是滿意。他檢查環保袋裡的影碟,完好無缺。熱狗堡辣醬在油紙上沾得亂七八糟,不過只要還能吃,一切不是問題。

 

  還是一個安靜平和的電影之夜。

 

  「接下來……」

  只要解決最後一個狗娘養的小王八蛋、把小白臉扔回高級住宅區、走回安全屋、爆特製奶油玉米粒、拿啤酒、坐在沙發上、放片。

  喔上帝,這是為期兩個月任務裡所能想像最好的天堂了。

  傑森看著那兩隻像流浪犬縮在一起的少爺與流氓(*註一)──哈、說不定改天他們會約出去在街上溜搭,一起吃一盤義大利麵,然後雙方父母發現以後會禁止他們兩個見面並把小流氓丟進少年監獄──喔,迪士尼。

  他都忍不住被自己逗笑了。

  就像阿提密斯抓貓般拎起他,他一把拎起那個流氓的後頸,擺出最不爽的表情──的確,他現在很不爽。「滾。不然我踢爛你子孫袋。」小流氓還沒哭著求情,小少爺看起來就快失禁了。

  也不等哀嚎求饒的聲音,他一向不喜歡聽難聽的叫聲。傑森把手上那隻扔到地上,比照辦理把男孩從地上抓起來,轉身走人。

  「你最好趕快滾回家,小鬼,哥譚的夜晚最喜歡吃你們這種肥羊了。」他說。小羊瑟瑟發抖,不知道聽進了幾個字。

  總之先丟包就對了。

  錶上顯示凌晨一點零六分,休息時間越來越少了。

  但有總比沒有好啦。

  傑森踏上返家路,好像有十萬里那麼遠,多希望此刻有對翅膀可以飛回去(*註二)。

 

 

*註一:Lady and the Tramp,中譯"小姐與流氓。迪士尼1955年的動畫電影。

*註二:Fly Away Home,中譯:返家十萬里。1996年的美國傳記電影,內容描述一名女孩與她爸爸如何帶領一群加拿大雁加拿大飛到美國佛羅里達州野生保護區

 

 

 

 

 

2.

  「你不該把他丟下,小翅膀。你都把那群小鬼打昏了!有點紳士風度順便把那個可憐的孩子送回去啊。」

  人生中有很多很幹的小事。傑森提醒自己。很多很多很幹的小事。

  鐵梯輕微的晃動聲結束於垃圾桶鐵蓋上的一聲悶響,漸強的腳步矯捷輕盈,沒一會兒就追上了。「阿福會為自己的紳士教育失敗感到難過的。」

  他置若罔聞向前走,一邊計算著離安全屋還有多遠。以公尺為單位。

  關於夜翼的出現,傑森多多少少已經習慣了,就是沒話找話的個性有點煩人。應該說,小鳥們出其不意的現身成為他在哥譚所有安全屋的常態。從第一次令人崩潰的小鳥大集合──又名「把名義上的鳥窩變成字面上的鳥窩」派對。為此他可以寫一篇論文,題目是:「論中國成語的博大精深──以鳩佔鵲巢為例」——到後來以每個月兩次的頻率,至少會有一隻小鳥在他回家時窩在沙發上等著餵食。

  好像誰先找到他的安全屋已經成為一種競賽。

  雖說他的同行很煩、各種意義上的煩——不是兄弟。他堅持不叫兄弟——只要給蝙蝠們要的,事實上也不無壞處。一頓宵夜或一次遊戲可以換來的東西比想像中還多。

  非常多。

  「今晚要看哪部電影?」迪克試圖拿出小袋子裡的光碟盒,被傑森機警閃開。

  他護住心愛的辣熱狗堡和電影,不知道此刻自己在夜翼眼裡多像保護孩子的貓媽媽,豎起全身的毛。「別碰我的宵夜!」

  「也算是我的!」夜翼不死心,空翻到傑森面前堵他。「我也要看電影!」

  傑森瞇起眼,把袋子把套在手上,擺出格鬥預備姿勢。「這是適合一個人安靜觀賞的電影。」

  「而你的沙發是三人坐的。」

  「我躺上去就是一人坐了。」

  誰也不讓誰。

  傑森很認真思考夜翼所有可能的進攻路徑,可是無論怎麼想,到最後都只會浮現出互相齜牙咧嘴野狗,或是全身炸毛的貓咪、搶食的烏鴉和纏鬥的老鼠。

  分心不是好事,但是那些毛絨小動物在他腦袋裡打成一團,反而有點治癒。

  看看,他真的需要休息了,現在到底幾點?

  「沒有爆米花!」傑森幾乎是要把臉皮抹掉,也不等夜翼跟上就走了。「而且我不歡迎穿著緊身衣的變態進我家!」他背後隱蔽的腳步聲停了,不用想也知道大藍鳥的勝利表情有多得意,尾羽都要翹起來了。

  「等會兒見啦!」

  「我還希望我們不會見面!」

  受難日(*註)。傑森下了個斗大的標題。從昨天到現在,都是他的受難日。

  這就是他不怎麼信仰宗教的其中一個原因,當年基督於受難日如此痛苦,如今卻喜歡雪上加霜、在你已經抓狂抓狂再抓狂、體驗種種令人幹意滿滿的小事後,還賞你火辣辣又新鮮的兩巴掌。

 

 

 

*註:受難日,又稱聖週五、黑色星期五、耶穌受難節,基督徒用以紀念耶穌基督各各他被釘死受難的紀念日,為聖週中的星期五;這裡又指導演梅爾·吉勃遜根據《新約全書·四福音書》的內容改編的劇本(The Passion of the Christ),講述耶穌生命中最後的十二個小時。

此處並無意於嘲諷宗教或有任何不敬之意,如有冒犯敬請告知。

 

 

 

 

 

3.

  迪克衝回最近的安全屋,從換衣服到出門花了二十分鐘。

  就這種時候他會對人類的腎上腺素感到敬佩。他第一次發現「青春期的男孩子第一次去女生家裡作客」和「已經成年的大哥去即將成年的弟弟家看電影」本質上是一樣的,或許迪克已經去過傑森的安全屋好幾次了,但這是他第一次被傑森親口允許進入那間房子,一起看電影。

  新手約會入門裡一定會提及看電影這個環節,不只是因為電影院的環境夠好──公眾場所、但有一定的私人空間,偷牽手之類的小動作做起來剛好;如果是自家住宅,舒適度高,提升親密度自然不在話下──也不只為了製造共同話題,更重要的是,如果片子選得好,無須交談對方也能理解你想表達的什麼。

  這就是為什麼情侶常選擇愛情片、一家人聚在一起會看溫馨家庭片、朋友一起通常是娛樂搞笑或動作片。一部普通的電影產生的共鳴或許能大大影響人際關係,把那些支離破碎的小裂縫收緊再密合。

  是破冰的好選擇。

  他有多久沒跟傑森一起看電影了?

  好吧,令人慚愧地,從來沒有。

  所以對於第一次,沒有理由不興奮,對嗎?

  畢竟這是他和兄弟們連月來的努力得到的機會,如果借用電影的魔法,傑森願意對他敞開心房一次……

  「碰!」迪克以為他的鼻子要掉了,或至少會歪一邊,基於傑森面無表情地開了門又面無表情的把門甩在他臉上,多多少少把他從想像拉回現實了一點。不過後來面無表情地把他拖進安全屋內,深怕被什麼人看到一樣的速度真令人難過。

  「抱歉,太習慣了一不小心就、」這個解釋聽起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當然前提是說話當事人要有那個誠意就是了。

  他很自動地鑽進浴室,以三分鐘戰鬥澡的速度草草了事,因為傑森家的熱水器壞了!多沖一分鐘的水都是煎熬──浴室門甫開,甜鹹焦糖味撲面而來,迪克有種回到韋恩大宅的錯覺,好像阿爾弗雷德隨時會從廚房口探出頭來。傑森只瞄了他一眼就繼續設定他的撥放器。

  他爬上沙發,看著傑森為了要放哪部片子的背影發呆。

  一點五十四分、爆米花香、放鬆的肩膀、啤酒罐上滾落的水珠、時鐘滴答、呼吸聲平穩的幾乎聽不見。

  迪克就是發呆,笑著發呆。

  對生活充滿緊湊刺激的他們來說,能為了這點小事煩惱更像個人。

 

  直到他發現傑森拿起那片上面寫著大法師(The Exorcist)的影盒。

 

  迪克從沙發上彈起來的樣子像海豚優美的跳躍。「不──不不不不不!你不能在這個溫馨時刻放這部該死的電影!至少不能在我在的時候!」撇除那張驚恐的臉一點也不優美。

  「為什麼不行?」

  「因為我不想看。」

  「你看過?」

  「沒有。」

  迪克發誓傑森理應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出現一絲玩味。「所以為什麼不看。」

  「因為我相信你還有人性!」

  傑森聳肩,嘴角似笑非笑。「我是人啊。」然後打開盒子。

  「如果你堅持拿出那片光碟就再也不是了。

  「這是我的安全屋和我租的片子。」傑森拿出碟片,虹光在燈光反射下閃得灼人。「所以,我做主。」

  迪克用他僅存的力量爆發般躍過矮桌,搶走那片被放棄的電影。《即刻救援》,嗯,不錯的電影,傑森不該放棄的,更何況是為了大法師。

  「我不想和你打,」

  「那就坐回沙發上!」傑森瞇起他的眼睛,一手護著手上的碟片、一手擋住開機鍵,姿勢就跟剛剛在巷子護著熱狗與電影的一樣。

  「看在上帝份上,不!」

  「真諷刺(*註)。」

  談判破裂。

  窄小的客廳瞬間變成羅馬競技場,兩名鬥士互相觀察對方,連最細微的呼吸也不放過,不願輕舉妄動。

  傑森首先先發制人,猛然蹲地掃腿直攻小腿,迪克差點來不及起跳,被擦到大拇指指尖;迪克瞄準傑森身側作為落點準備鎖喉,還沒來的及箝制緊就被傑森閃掉,傑森向矮桌的方向滾,撈過桌上的啤酒罐往他繼續進攻的步伐扔。

  迪克知道不縮腳一定會踩到,縮了腳重心也來不及調整回去,死活都會是一摔。

  於是,鋁罐被壓裂了、酒液從凹陷的痕跡中汩汩流出,浸溼木質地板。而迪克的上臂直擊地面,痛極了。「噢……」他看到傑森慌張地過來查看,感慨人性還是有那麼點溫度。

  他撐起自己,好像半個身體都浸在酒味中,苦澀清涼,濕黏又破碎的觸感扎得指尖生疼。

 

  哎呀。

 

  要不是啤酒裡混進了什麼,就是有什麼碎了。但是現在啤酒商應該還沒有黑心到會在酒罐裡混玻璃渣,所以──他仔細小心地探了探身邊地板,液體、地板、泡在液體裡的地板,還有某個光滑、硬質的塑膠物。

  這是、很漂亮的兩半呢。

  迪克捧起溺在啤酒裡的光碟殘骸,不忍目睹其死狀多麼悽慘,也不忍目睹傑森準備怎麼對付他。

 

 

 

*註:

《大法師》,The Exorcist,1973年的美國恐怖電影,由威廉·弗萊德金導演,根據1971年的同名小說改編而成。一位12歲的小女孩蕾根被惡魔附身,行為怪異驚悚;她的母親克莉絲盡一切所能嘗試拯救自己的女兒,包括心理治療及醫學治療,仍不得緩解,最終請來了兩位神父,墨林和卡拉斯,來進行驅魔。

大法師的取材與信仰還有驅魔關聯,有相當多褻瀆上帝的對白及畫面。傑森已經選擇看大法師(褻瀆上帝),而不懂劇情的迪克還說「看在上帝份上」,著實諷刺。

 

 

 

 

  

4.

  在被強制塞進冷冰冰的浴室後,迪克又半自願性的被五花大綁在沙發上,眼皮被半自懲性的貼上兩段膠帶。

  做了壞事總要償還的。

  「我們一定得看嗎?」迪克半哀號性的哭叫讓他很想把手上的遙控器直接塞到迪克嘴裡,但他明白即使如此迪克也不會真的安靜下來。毫無意義的話語跟毫無意義的嗚嗚聲煩躁程度是相等的。

  「如果我們還有選擇。」傑森高高舉起被迪克手刃的光碟屍體,上頭還殘留著啤酒的冰涼感呢。「我之前看過了,沒那麼嚇人好嗎。」

  「有史以來最恐怖的電影!聽聽他們是怎麼稱呼它的,聽起來可不是『沒那麼嚇人』而已!」

  「如果你信仰堅貞又著迷於超自然現象,而且正活在1970這個電影拍攝技術肯定沒有現代好的年代裡,當然。」他抱著爆米花碗一屁股坐上沙發時,彈簧頓時哀鳴不已,迪克也被反作用力彈了起來。

  迪克給了他一個憋笑到面部扭曲的表情。傑森回以一個敢出聲殺了你的眼神。現在是他的休息時間,誰也別想在這時跟他談體重問題。

  誰也別想。

  傑森計算著要怎麼樣在迪克來不及解套的時間內把迪克從窗戶丟下去,摔成一坨夜翼藍的肉餅,按下了開始鍵。

  迪克頭向後躺上沙發,拒絕去看電視畫面,消極掙扎。

  「天,那個開頭音樂太可怕了!」

  「那只是小提琴,你如果還想聽可以叫蝙蝠寶寶拉給你,我相信他會很樂意。」迪克快要把腦袋搖下來了。

  傑森抓了一把爆米花,猶豫片刻後塞了三顆進迪克嘴裡──只是為了讓他閉嘴。「配樂和音效一直都是恐怖片或驚悚片的重要元素,我是你就寧可看畫面也不會只聽聲音。至少我認為這部片的音效很成功,聽起來確實讓人不舒服。」

  但爆米花在迪克嘴裡跟棉花糖(cutton candy)一樣即溶,沒咬個兩下就消失不見了。「那是驅魔咒文嗎!?我開始覺得不舒服──」

  「閉嘴,看完!只是某人在念大概是阿拉伯語的語言而已!
  「那是什麼東西?石像?它的……下體有點厲害。等等、開頭這一整段到底是在幹嘛?」

  「不要注意那種地方你這根屌!重點在他撿到的綴飾、那個惡魔頭裝飾和最後那個惡魔神像,你有注意到狗打架的片段嗎?那是在暗示接下來會發生不好的事,而且跟那個惡魔有關……跟你說這麼多幹嘛?閉嘴看就對了!」

 

  於是迪克閉嘴了。

 

 

 

 

 

5.

  大法師並不是一部高潮起伏大的電影,至少目前很多畫面對迪克來說是相當平靜的,平靜到能夠讓他盯著螢幕框胡思亂想。

  像是他現在才知道傑森喜歡看電影──他知道傑森蠻常跑租片店的,出於尊重隱私他並沒有細查租片內容(是的在蝙蝠家還是會因為有這樣的需求而有言明規定過:在沒有可能有重大危害的情況下,禁止過度干涉個人隱私。但不知為何大家總是會選擇性遺忘它。),所以他以為傑森都是租、呃、成人片,有一段時間他都認真地擔心傑森壓力過大。再講明白點是發洩過度。

  像是傑森會看驚悚片。這真的很新鮮,畢竟他對傑森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倔強又聰明的男孩、然後是不受控制的怒火、然後是手段強硬的黑道老大。

  想到這裡,迪克決定停止。若是繼續下去怕是最後會失控。

  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和傑森拉近距離,他不能再搞砸了,他受到他的導師影響太深以至於有時他無法區別那些是蝙蝠俠的思考、哪些又是他的。

  而和傑森相處的第一步就是拋棄蝙蝠俠式行事風格。

  傑森是個人。曾經迷失過、也──不怎麼順利地──找回自己、到現在貫徹自己的信念。無論他做錯過什麼,現在的傑森還是那個傑森,不應該被外來的偏見或是框架定型。

  他要相信傑森。

  「我漏看了什麼嗎?就在母女倆都很開心之後,媽媽突然帶女兒去醫院檢查?」迪克提問,剛好找到一個適合的插話點。

  太安靜的氣氛不適合他們兩個。

  傑森頓了一下,皺起眉頭。「沒有,我第一次看也這樣。前面也只有提到天花板有怪聲音、女兒床會搖晃這些的。」雖然照剛剛看來傑森看電影時是很安靜的,而且特別討厭廢話,此時傑森願意回應他表示說明或討論是可行的。

  「還有燭火燒起來跟褻瀆聖母像。然後就直接跳到女兒行為怪怪的一點也不合理。在這段之前我可沒看到哪裡不合理。」他補充。

  「同意。」

  要爭取互動時間。如同從千絲萬縷的電路板中找出正確的線、解除炸彈,迪克仔細拿捏著剛剛偶然成功的感覺。他知道該如何把話題帶著走,只要切中要點讓傑森不得不跟著說上幾句,甚至能引導傑森主動開口。

 

  醫生告知克莉絲檢查結果,也說到蕾根在檢查時失控的行為,除了攻擊護士,還會說不得體的髒話

 

  傑森對此嗤笑一聲,「他們真該到哥譚來個兩天一夜,這樣他們就會知道一個十二歲小女孩說『天殺的鮑魚』並不是什麼很嚴重的髒話。」

  迪克學起他的姿態翹起一隻腳,大翻了個白眼。「對,以你十五歲的程度來看,我相信你十二歲時的詞彙量不會低到哪裡去──當然我不鼓勵罵髒話就是了。」

  傑森大笑,把爆米花碗擱到迪克腿上。「閉嘴,娘炮。」

  迪克解開傑森打的繩結,抓了一把爆米花。「把種草看小說煮菜縫紉當興趣的人才沒資格叫我娘炮。」

  像這樣、像普通的兄弟般。

 

  卡拉斯神父因為沒錢照顧自己的老母親心煩自責。夜裡他的夢中,內容相當不連續:掉落的聖母綴飾、奔跑的黑狗、母親悲傷的臉、鐘擺。背景音樂令人耳鳴,聽不到任何人聲。從地下鐵走出來的母親雙眼無神,神父在馬路另一頭喊著母親,而他的母親在叫著他的名字。

 

  閃瞬的惡魔臉孔、神父奔向母親、母親轉身走回地下鐵、持續墜落至地的聖母綴飾。

 

  「喔我討厭這段配樂,很不舒服──呀啊啊啊那是什麼!?」

  「叫成這樣竟然還說自己不娘炮。」傑森咕噥。「就是張臉。」

  「不要、告訴我那張臉不會再出現……」傑森強硬地把他擋在臉上的手扒開。

  「那張臉根本不是重點!」

 

  彼此揭短。

 

  克莉絲為了女兒超出常人所理解的舉動消瘦憔悴,醫生們持續用著科學的方法去解釋並探究蕾根的病情,然而毫無起色且越來越糟。

  克莉絲在醫生宣布蕾根的大腦剖面圖沒有問題後感到絕望,回家時發現沒有保母在家、電燈閃爍。

 

  「喔天哪、別──又是那張臉啊!」

  「閉嘴,格雷森!拿出你以前嚇我的勇氣啊,這只是電影!」

 

  互相諷刺。

 

  大法師著名驚悚場景之一。

  被惡魔控制的蕾根拿十字架戳刺自己下體到見血、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到背後,露出猙獰的笑容。

 

  「雖然這是電影但我還是要說,這真的、很噁心。老天,那個音效!」

  「嗯,就算是相對現代電影來說很粗糙的手法,這幕還是很噁心。」

 

  互相打鬧。

 

  克莉絲求助卡拉斯神父驅魔,帶他回家看蕾根的情況。

  神父和蕾根體內的惡魔互相對峙。惡魔吐了神父一臉綠色汁液。

 

  「我真的不知道哪一段更噁心了,是蕾根拿十字架刺自己下體,還是一直在吐噁心的綠色黏液……」

  「實際上那是──」

  「別跟我說,我覺得我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你知道,當時導演為了得到真實的效果,無所不用其極。他在拍攝這一幕時並沒有知會飾演卡拉斯的演員汁液會噴到臉上,只有說會沾到衣服,因此在戲裡卡拉斯嚇到的神情相當傳神。」

  傑森笑著搶走迪克緊抱的爆米花碗,塞了一個靠墊給他,動作過程中眼睛沒有離開螢幕。

  所以他不知道迪克趁這短短幾秒的時間仔細觀察著他。

  即使還法律上還未成年,傑森看起來就跟一個成熟男人沒什麼兩樣。要是他這次沒有堅持一起看電影,還要花多久才能卸下傑森心房?

  小鳥們要團結、兄弟必須互相幫助,這是他和提姆、達米安心照不宣的事實,嘴上得理不饒人,實際行動起來倒是比誰都快。他第一次闖進傑森安全屋時──為了搞好關係,善意地拜訪是必要的──一個嫌麻煩另一個強烈抵抗的,兩個都比他早到,也都比他熟悉屋內構造,在沙發上看漫畫、打電動。

 

  於是開啟了長期抗戰。

 

  如果傑森不習慣兄弟相親相愛的相處模式,他們就該時常露個臉。不論夜巡或休息時間,要有一定的拜訪頻率,又不能太常出現,避免踩到底線;如果傑森準備了一百種趕走小鳥的方法,他們就要有一百零一種應對模式,簡稱「軟磨硬泡死賴著不走」;如果逃跑,就用三隻小鳥手上廣大的資源地毯式搜索;如果開始鬆懈,立刻得寸進尺。

  沒有誰輸誰贏,只是兄弟之間友好的交流而已。

  然而他們也明白,目前為止的努力僅僅只是不讓傑森過度抗拒他們的存在,實際在相處上,他們依然是各做各的事。

  軟化並不代表牆就不存在。

  他只是在今晚順路來到哥譚、不知道第幾次看著自己的弟弟進出租片店時想起,跟提姆、達米安,甚至布魯斯和阿福,他們都有一起看過電影,但是傑森?一次也沒有。

  就算是成人片也沒關係,迪克只是發覺自己該好好陪在傑森身邊。

 

  卡拉斯神父因為惡魔模仿他死去的母親的聲音動搖,喪母的痛與愧疚深深折磨著他,因此墨林神父請卡拉斯離開房間休息,自己獨自承擔驅魔大業。

  然而在冷靜過後,當卡拉斯神父再次進入那寒冷的房間裡,他發現墨林神父倒在床上一動也不動,被惡魔注視著。他趕緊扶起神父做心肺復甦,力道大得像是在洩憤,仍不見一絲氣息存留。

  一旁的惡魔笑了。

  卡拉斯神父憤怒了。

  「你這狗娘養的!」神父大吼,把惡魔從床上拖下來。「來佔有我,進入我裡面!可惡、快佔有我啊!」他痛毆著惡魔。

  墨林神父在驅魔上有絕對的權威,然而看到神父的屍體後卡拉斯醒悟,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奈何的了這個惡魔了。他必須親自解決惡魔。

  惡魔終於附上卡拉斯的身,卡拉斯從窗戶一躍而下,結束了他的生命。

 

 

 

 

 

6.

  「哇喔。」迪克在卡拉斯神父破窗自殺時受到驚嚇,但他的表情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有點尷尬。「哇喔、我是說,雖然大概可以猜到,但解決方法真的是這樣還是有點扯淡。」

  「你不能用劇情片的角度去審視,它是藝術片。」

  「藝術?」

  「我覺得如果你知道導演是怎樣的一個人,就不會對這部片子感到太驚訝。威廉.佛萊德金,這部片的導演,在片場都被工作人員稱為『怪威利(*註)』。他脾氣古怪、老是對人大吼大叫、滿口髒話,他會早上把你開除,下午再重新雇用回去。他還會在片場播放瘋狂的音樂,音量大到會讓人精神緊繃。」

  「極端主義?」迪克問。

  「大概吧。記得那個演卡拉斯神父的那個演員被導演嚇的那件事嗎?其實他不是唯一一個受害者。有個傳聞是說,當時佛萊德金在其中一場戲雇用了一位非職業演員,那個人在現實也是神父,因為一直拍不到想要的畫面,導演就問他說:『你相信我嗎?』那個人說相信,於是佛萊德金就一巴掌打在他臉上。所以在那場戲裡那位神父的兩手都在發抖。」

  「……真的?」

  「這可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佛萊德金是一個很有天分的導演,他的藝術成就毫無疑問,但他同時也是會在片場鳴槍嚇人的神經病──」

  迪克慵懶地靠在沙發上,幾乎半張臉陷進靠墊,兩隻眼睛閃閃發光盯著他,不知為何他看出裏頭帶著一點欣慰、一點包容、一點寵溺。

 

  傑森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

 

  迪克就是有這種魔力,明明篤定不想跟他說話,卻又不知不覺會回應他;想叫他閉嘴,但是當他真的閉嘴時又希望他說些什麼,因為安靜不適合他。

  像是現在,迪克對他笑得像個智障,好像他還是那個十五歲的青少年,對兄長吱吱喳喳彷彿不嘴酸不停止。

  的確,如果他現在是十五歲,能和迪克一起看電影,這麼興奮是很正常的;但現在他已經二十歲了,和迪克的關係不該是這麼和樂坐在一起,聊著他最喜歡的東西。

 

  好像他們真的是兄弟。

 

  「……我從來不知道你懂這麼多。」那個笑容漣漪般擴展開來。「那些細節、解讀、軼聞,我好像從來沒有看你這樣過、像個介紹自己心愛玩具的小男孩。」

  傑森把到嘴邊的話吞回去。

  好久好久以前,他會在家電行前的路燈下佯裝休息,偷看電視牆播放的任何東西:戲劇、廣告、電影,人物誇張的動作和表情、抑揚頓挫的語調、有時候並不那麼精彩的情節,全都好過他糟糕透頂的生活。直到老闆發現他把他趕走為止,誰也不能把他抽離那個魔幻的世界。

  然後依然是好久以前,在他可以說是飢不擇食的廣泛閱讀中,一本電影技術與評論的書籍將他拖入這個深淵無法自拔。

  於是,他看電影、查資料、作筆記,即使沒有人陪也沒關係。

  「沒什麼,看書看到的。」

  出於某些原因,他不敢把這些說出來,如同當年怎麼樣也不敢邀請布魯斯、迪克和阿福填補沙發另一邊的空缺,只能躲起來自己看。

 

  已經過去的東西就是過去了,沒有必要再提起。

  他們從來沒有一起看過電影。

  就像他們也沒有很多可以拿來調侃的回憶。

 

 

 

*註:Willy是William的小名。

 

 

 

 

 

7.

  「電影之夜、可以再一次嗎?」迪克問。

  「不要讓你的屁股離開被子了,格雷森。」傑森沒有回答。

  「晚安。」

  傑森哼聲回應。

  迪克那晚沒怎麼睡──一是為了大法師的畫面,二是為了這沙發本來就沒多舒服,三是為了傑森的拒絕溝通。

 

 

 

 

 

8.

  對於隔週看到披著薄毯的迪克縮在他的沙發上、桌上有裝滿墨西哥脆餅的碗和幾罐啤酒,傑森抹了把臉,已經放棄去問理由或試圖把人趕出房子了。

  他可還沒笨到忘記迪克上禮拜說了什麼。

  在迪克開口前,他說:「我沒有租片。」並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挫敗的放下手上的頭罩,開始卸除裝備,地板因此嘎吱嘎吱作響,難聽又刺耳。

  幾個小搶案、兩個新來的毒梟、一則軍火私運。今天是不好不壞的一天,就是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的夜巡,可是傑森沒來由地感到疲憊,這幾天都是這樣。有些詭異、有些坐立難安,做什麼都不對勁,好像有什麼人把什麼東西移位了,你知道哪裡奇怪,但怪在哪裡又說不上來。

  好吧──其實他知道,只是不願去回想。大概是一個禮拜前、大概是半夜、大概是看了一場電影、大概是和某人一起。

  一個把大腦、神經和一點點心臟攪成一團亂的夜晚。

  傑森必須承認──儘管他不想──他的確喜歡和迪克一起看電影的感覺,而這正是他最不想要的。四年前他會想要,但現在?不要。他不要再讓自己拌進某些關係裡,把生活搞得一團糟了,單幹大概是近年來他做過最好的選擇。

  傑森知道沒辦法阻止迪克想做什麼,沒有租片大概就是最消極的抵抗了。

  「沒關係。」聽到迪克輕快的語氣,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肌肉崩解之迅速。對方不以為意的聳肩,亮出影碟殼子。《即刻救援》(*註)。「我租了。」

  「……我以為店員不會給借的。」

  頭一次,把一個成年男人帶去租片店道歉賠款說有多羞恥就有多羞恥,而且那個成年人還試圖把原因解釋清楚。有沒有這麼沒腦。店員看他們的表情太微妙了,傑森不得不摀住迪克的嘴巴、掏出迪克的皮夾把錢扔在櫃檯上,死命把人拖出店裡。

  「呃、其實那個小姐還記得我──」

  「得了,哪個小姐不會記得你。」

  「──好啦,總之你上次是想看這片對吧?」

  「沒特別想看,是店員推薦的。」

  「喔好吧。那我推薦你看這部。」

  「你真的看過?」

  「當然,而且我很喜歡。」迪克頗為自豪地挺起胸膛。

  結果最後他們還是回到那張沙發上,各懷心事、各據一方。

  電影之夜什麼的不是什麼好東西,看電影讓他暴露太多,而義警最忌諱就是把自己的弱點給人看。

  但是,都坐下了,管他的。

 

 

*註:《即刻救援》,Taken,是一部於2008年上映的法國動作片,由皮耶·莫瑞爾執導,盧·貝松和勞勃·馬克凱曼擔任編劇。故事描述一名退休的CIA情報人員布萊恩得知女兒金在巴黎遭到人口販子綁架的消息,到法國追擊犯人救回女兒的驚險過程。

 

 

 

 

 

9.

  傑森不確定迪克是為了什麼忐忑,他注意到他按下開始鍵的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不過他自己也沒有多好就是了。

  他也曾經想要租《即刻救援》來看,那天是假日下午,外頭有點陰暗但天空白的刺眼。新上架的強檔片總是被擺在最顯眼的位置,傑森看到片名的當下,印象中隱約有看到不少人推薦的樣子──因為劇透是這世界上最該被滿門抄斬的行為,卻他媽該死的盛行,於是他很少去逛同好網站。最多就推薦清單,最乾淨的那種,沒有劇情、演員、評論,就名稱跟導演而已。

  看過簡介後,他直覺自己不會喜歡劇情,把片子放了回去。

  然後在架前停留了很久、來來去去,反覆拿起再放下,像個歇斯底里的神經病掙扎。

  最後說服自己會這麼反常的理由是因為該片太多佳評讓他難以割捨;放棄則又是因為在他心目中、最棒的動作片是《第一滴血》,沒有別的片子可以超越了。

 

  布萊恩把女兒生日派對上拍的紀念照洗出來,回家做剪貼簿,看著照片中的女兒和自己買的禮物合照,笑得如此燦爛讓他也忍不住跟著笑出來。他往前翻,一張、一張,女孩的年紀越來越小,讓他回想從前的快樂回憶,不禁感慨。

  忽然,門鈴響了,三個大男人抱著啤酒和食物對他茫然的臉熱情地打招呼。

  他忘了和好友的周末烤肉夜。

  三人嘲笑他的健忘,卻也不忘關心他的近況。

  「金米怎麼樣?」

  「很好,她很好。」

  「是嗎?她還沒回來住?」

  「是啊,我們還在努力中。」

  「你為了更親近她而放棄自己的生活,她有沒有因此感謝你?」

  布萊恩笑著說,「多麼美好的人生!」

 

  「他是個好爸爸。」超過五分鐘的沉默之後,率先開口的是迪克。

  「他是嗎?」而他率先質疑。

  果不其然,在淺海藍中的是失望、難過和無奈形成的無底漩渦,彷彿是要把他捲進中心最深處的黑暗。

  他談論的是電影。

  是電影,不是他狗屎爛蛋的人生。

  是電影啊。

 

  「你看那個照片量,畫面頂多給了六面剪貼簿,除了五、六歲那裏有三張,其餘一面一張照片。你告訴我,如果他真的是個好爸爸、每年像參加女兒十八歲生日派對那樣拍一張照片,五歲到十八歲有可能只用六面嗎?」

  更別提留影時間可不是只有生日。傑森想補充,可這句話跟魚刺一樣哽在聲帶最柔軟的部位,咳不出來。說到底他對這種事情也不怎麼清楚不是嗎?

  所謂的留影時機。

  「……他們說她應該感謝爸爸為了她放棄生活,為什麼要感謝?這個男人只是在彌補他的遺憾而已,不是她的。」

  傑森閉上該死的嘴巴,從迪克臉上讀出他所需要的一切。

  不多,就一點。

  他搞砸了。

  一如既往地、戲劇化地、只消一瞬間,搞砸了一個機會。

 

  布萊恩幫忙好友擔任一位女明星的護衛。在女明星要上台表演前,他鼓起勇氣問她:「我女兒想成為歌手,請問妳有沒有什麼建議?」

  她停頓了一下。「有,我的確有:選些別的志向。」

  演唱會結束之後,在明星離開前的遇刺讓她的話顯得更為深沉。

  「歌手不如外界想像,一但沒了新鮮感,就只剩在酒店與機場間奔波而已。」

  她對布萊恩說。在這個安全的房間裡她蛻盡一身光鮮,剩下一個單純女孩軀殼,飽受驚嚇、疲憊不堪。

 

  多數時間一個義警不會去思考自己在做什麼,可能是只有人問起時才會稍微動個腦。開心嗎?值得嗎?哇喔,這可能要問問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了。

  不過一定有很多瞬間,一個義警會想著自己為什麼會攤上這等爛事。就強調一瞬間,因為壞蛋和他們的手法推陳出新的速度可不會多留個半秒鐘給你後悔。

  然後大概是某天悠閒的、沒有爛事的、養傷的下午,一個義警會留給自己一點時間培養興趣、放鬆、當個普通人、想像自己真的是普通人的生活會是怎樣。

  在還住在犯罪巷時,傑森覺得義警就是一群愚蠢的瘋子: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在大樓間盪來盪去,還要浪費睡眠時間把多到數不清的罪犯扔進監獄,好像這樣犯罪率真的會越來越低一樣,重點是還是志工,沒錢拿的。光這點就讓他很賭爛。

  等真的成為了義警……難怪蝙蝠俠不拿錢,錢多到沒朋友的人再收錢也只是拿去當柴燒──好吧,義警都是一群超有錢超聰明的瘋子,燒錢燒肝,在夜晚揮灑腎上腺素,阻止一樁又一樁邪惡陰謀。但至少他不再是一個需要靠偷竊過活的小流氓、不用煩惱下一餐在哪裡、可以用他自己的力量挺身而出。

  布魯斯和阿福給了他一個位子,就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事,是衝突和死亡也無法掩蓋的光芒。

  現在他仍然覺得義警是一群愚蠢的瘋子: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浪費睡眠時間把多到數不清的罪犯扔進監獄,好像這樣犯罪率真的會越來越低一樣──曾有個育幼院的孩子說想成為像蝙蝠俠或超人那樣的超級英雄,他就這麼回答。

  義警很酷、很厲害,但和那個女明星說的一樣,一但發現這個世界不如想像中美好,就只剩痛苦、掙扎與黑暗,這個世界不需要再多一個靈魂被如此苦難折磨。

  唯有置身其中才能體會箇中苦衷。

  所以,做個普通人多好。

  「但是如果你真的想成為英雄,保護好你自己,幫蝙蝠俠減少一點負擔,你就是他的英雄了。」他拍拍坐在他腿上的男孩的頭,結束這個話題。

  傑森不後悔成為義警,他深信自己的天職在拯救某人。同時他也不鼓勵成為義警,因為沒有人該放棄自己去成就別人。就如同眼前這個看似最沒有包袱,其實包袱最重的迪克,永遠都把家人放在第一位,肯定常常幻想大家都是普通人的樣子。

  多少次傑森都想叫迪克收回那個該死的眼神,該死的、悲傷的、愧疚的眼神,或是照照鏡子,把那份憐憫留給他自己,天知道誰才是最需要的人。

  迪克很好、作為一個義警相當值得敬重;但是他太好了,好到不適合執行義警的工作。

 

  布萊恩拒絕幫金簽屬未成年通行簽證,他長年的工作經驗告訴他出國的女孩子可能遇到多少危險,而且歐洲離他太遠了,萬一發生什麼事他沒辦法及時處理怎麼辦?他不能承受任何一點失去寶貝女兒的風險。

  金哭著跑出咖啡廳,剩下布萊恩和他前妻萊諾。

  「我真搞不懂你,為了國家犧牲我們的婚姻,為了國家把自己搞得一團糟,這次就不能為了你女兒犧牲哪怕這麼一點堅持嗎?」

  「我願意為她犧牲一切。」

  「那問題在哪?」

  「我不放心讓我女兒去冒險!」

  「讓我們的女兒去巴黎就是冒險嗎?你真可悲!」

 

  「噗哧。」迪克不知道什麼時候抱起他的靠墊,笑得像個智障。他對上傑森疑惑的眼神。「每次我看到這裡,雖然明白不這麼演劇情推動不下去,但是真的,去巴黎就是冒險、讓那女孩去哪裡都是冒險!」

  迪克的笑聲令他無所適從,彷彿剛剛的低氣壓都是假的。

  「……通常是動作片我就不會這麼在意劇情了,純粹看爽的──雖說平時發洩壓力只要出去夜巡一輪就好,也不怎麼需要看動作片──不能奢望編劇會知道實際上超級犯罪的智商有多高。」

  「當然啦,任何反派看到都會笑的。」迪克把小靠墊塞進傑森胸口,連帶把傑森整個人壓進沙發裡。肩胛骨碰到熟悉的彈簧,於是傑森也跟著放鬆肩膀。「老天,我特地買來的脆片和莎莎醬!你要是打算整場電影都像蚌殼一樣閉嘴把它晾在那裏,那就別怪我灌食了。」一片挖著酸甜醬汁的三角脆片湊近他的嘴角。

  「我們都知道你的飲食品味,要是不好吃我會立刻吐在你臉上。」

  「閉嘴,吃就對了。」

  你說迪克多好,那對藍眼睛裡甚至只有笑意,沒有責備。

 

  金終究還是被抓走了。布萊恩明白的,他一開始就告訴他女兒了。他迫使自己冷靜,但金的尖叫聲刮在他心房上令怒火在心中滋長。

  「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也不知道你們想要什麼。如果你們想要贖金,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沒錢。我有的僅是非常特殊的才能,經過千錘百鍊的技能,對你們這種人來說我就是惡夢。

  如果你們放過我女兒,那這件事到此結束,我不會繼續追查下去;但如果你們不罷手,我會找到你們,我一定會找到你們,然後我會殺了你們。」

  「Good luck.」

 

  「知道當我看到《即刻救援》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嗎?」迪克和傑森之間僅剩手掌寬的距離,沙發就那麼大他也無從迴避。「超他媽複雜。就像我拿著這部片到你家時一樣。我喜歡它,也知道你不會喜歡它,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看完。」

  電視上精彩的武打已經不重要了,反正那不是重點。

  「不得不承認我選《即刻救援》確實別有居心,我甚至還準備了講稿——嘿,別露出那個表情!」迪克握拳輕碰他的肩膀,很輕、帶著試探的意味。「打從你踏進門口的那刻,我就在想該怎麼告訴你我有多羨慕你……之類的話。」

  話題至此,一股無名火上湧。

  這個話題永遠像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討論起來沒完沒了,最後不歡而散。傑森已經受夠了「我們需要談談」,為什麼所有人都要把他人生裡很幹的大小事看的那麼重要?比傑森.陶德這個人還重要?

  繼續向前進不好嗎?

  「但仔細想想今晚不適合談我們的daddy issue──不要否認──或是死亡、或是後悔、或是愧疚、或是原則、或是布魯斯愛不愛你的問題。」

  今晚氣氛高高低低起伏不斷,真不愧是他戲劇化的人生。傑森想。不管他的人生編劇是誰,那王八真該得金酸莓獎。

  「那你想談什麼?我以為那些是你最想講的。」

  「今晚是電影之夜,我們只談電影。」

  「喔,所以這是規則?還是跟『在沒有可能有重大危害的情況下,禁止過度干涉個人隱私。』這條家規一樣,是可以選擇性被遺忘的?」

  「……我不得不強調,至少我本人是有在遵守的。」迪克為自己辯解。

  「你等我把我這裡所有的監視器找出來之後再看著我的眼睛說一次。」光坐在這張沙發上就可以看到三個。起初他還會一個一個銷毀,到後來就由著去了。

  迪克因為咬到舌尖痛到皺眉,居於下風可不是明智的選擇,見風轉舵才是。「──你知道我最喜歡這部片的一點在哪裡嗎?」雖然這舵更像是硬轉,總歸還是回到主題上去了。小鳥的嘴砲戰可是沒完沒了的。

  「因為看它能滿足你的愧疚?別否認,我還沒笨到看不出來你的『別有居心』。」

  「不!才不是為了要影射什麼!」

  「我知道,說了不談。」傑森舉雙手投降。「事實上,我喜歡這部。運鏡很流暢、劇情合理、演員演技到位,還真沒有什麼好挑剔的。」

  「不是的、不只是因為它是一部好電影,傑森。」當迪克把手伸向他的頭頂時,他決定不閃了。「因為在電影裡布萊恩是個人。」帶著老繭的手搓揉著他的頭髮讓他想到貓咪打呼嚕的聲音。「你懂我在說什麼對吧,我聰明的小翅膀。」

  大概是很久以前才能聽到迪克這麼叫他了,雖然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這個暱稱給他的煩躁值只增不減。

  只是突然很懷念罷了。

 

  布萊恩拔腿狂奔,盡最大的力想要追上那艘載著他女兒的船。

 

  因為布萊恩是個人,他會遇到很多操他媽的困難,他會痛,他會累,他會喘著大氣、拖著受傷的腳和槍傷一步一步慢慢前進。

  但是為了他的女兒,他不會放棄。

  「我覺得這就是這部戲的精華。」那隻手愣了一下,然後捏著他的後頸往旁邊的肩膀上靠,分享溫暖的薄毯。傑森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也不能習慣這種過度親密的接觸,還是下意識會僵硬。「大部分的動作片把主角設定的很強很厲害,卻總是忘記這些人只是肉做的。」

  有時候你也會忘記自己是個人啊,渾蛋。

  有時候他也會。

  好吧,任何一隻小蝙蝠都會選擇性遺忘這點,誰叫他們是那隻肉做的大蝙蝠帶出來的。

  所以他們老是會把自己捲入名為情感的漩渦之中,進而忽視其實還有很多隻手試圖把他們拉上來。

 

  「爸爸,你來救我了。」

 

  「你覺得他殺了這麼多人、漠視了法律、不擇手段甚至掀翻半個巴黎,還是個英雄嗎?」迪克問。

  「他是啊。」傑森回答。「就算他沒有這麼做,他還是她的英雄。

 

 

 

 

 

10.

  那一瞬間,迪克很想緊緊抱住傑森。

  於是他這麼做了。

  「走開啦,神經病。」

  他很慶幸傑森沒有認真推開他。

 

 

 

 

 

11.

  「所以?我猜你會想要再來一次電影之夜但不好意思說。」

  「就算我說不要你們也還是會再來吧。」

  「你知道我們的本事。」

  「來啊。」

 

  不畏懼困難、見招拆招才是小鳥之道。

 

 

 

 

 

12.

  (來自傑森安全屋冰箱上、硬是被迪克貼上去的)家庭影癡俱樂部規則:

 

  1. 限定蝙蝠家成員參與。

  2. 每個禮拜五晚上固定在傑森的安全屋進行,若無重大事故不得缺席。

  3. 無論多不喜歡該週負責人準備的電影都必須看完。

  4. 禁止談論除了電影以外的內容。

  5. 務必和平觀賞(不能留傷)。

  6. 陶德必須準備營養均衡的零嘴,而不是高熱量垃圾,不然潘尼沃夫會知道並制裁他

  休想。而且憑什麼要我幫你準備。 因為你讓格雷森進行這個蠢活動

  老天,達米安,為什麼要毀了電影之夜!!

  閉嘴德雷克,你這個愚蠢的垃圾食物邪教信徒。

  你們一定得用這張紙吵架嗎?

  真是以身作則啊格雷森。 說的好像你不是一樣,格雷森

咬人傘蜥蜴

​"家庭影癡俱樂部 Film Club"

​Plurk:https://www.plurk.com/rate0101

-Free talk-

因為剛好想重溫Film Club(中譯:父子影癡俱樂部),所以選了這個題材。這是我國中時讀過的小說,又後來選修了電影相關的課程,才開啟了我既不負責又不專業、充滿個人觀點的小影評興趣(真是不好意思只會練肖話)。 非常感謝主催艦長、還有很廢的校稿小天使水母貓。

人生的第一次就給了傑森,我也是死而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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