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Years

　　自杰森拆開那個詭異的包裹以來已經過了六個小時，期間他出了趟門採買食材、整理了冰箱、給盆栽澆了水、擦了地板、換了床單和被套——簡言之，他做了一個獨居男子所能完成的大部分家事，而他還是沒辦法忽略那個在桌上穩定地散發強烈存在感的玩意兒。

　　理智告訴他那就是個來自匿名小混蛋的無聊玩笑，放置不理並在待會兒將它扔到樓下的回收箱就是最好的做法，但杰森從來就不是個全然理智的人——除了機器人誰能是呢——最終他嘆了口氣，翻出音響遙控器暫停了在他陷入「該如何處理那包裹」難題時充當著背景音樂的經典英語情歌三百首，並坐回沙發上開始研究它。

　　很好，一件寫著天殺的「我愛爹地」的衣服，以及一張上頭只印了一句話的白紙——杰森覺得自己再繼續看著那件衣服就要起雞皮疙瘩了，他決定先對那張紙進行研究。顯然寄這些玩意的人並不想被收件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選擇了打印而不是手寫。

　　說實話，這比檸檬汁要強得多了。雖然他和其他三個兄弟自幼就對玩偵探角色扮演遊戲情有獨鍾，但最後掌握了實際操作技巧的只有他們之中年紀最大的、選擇當了警察的那個，杰森自己正在攻讀雙學位，而剩下的兩個弟弟則是（毫不意外地）把他們從第一次見面時就展開的無聊戰爭的戰場從韋恩大宅轉移到韋恩企業高層——總而言之，光靠自己的力量，他是沒法從這張紙上的油墨成分一類的東西推測出任何有用的線索的。

　　所以，「親愛的杰森：我們需要你回家來。」是什麼意思？

　　不，當然不是說他讀不懂，他只是肯定對方要自己從這行字裡讀出來的絕對不止字面上的意思，否則也不用匿名了——如果韋恩家的任何一個人想要他回去一趟，完全可以選擇更簡便快捷的方式，例如直接給他打電話——想到這裡，他腦海裡冒出了幾個基本可以排除的寄件人，也因此那件愚蠢的T恤就更加讓他火冒三丈了。

　　杰森斷定這些東西就是那群看自己年年拿獎學金不順眼的人搞出來的，至於目的，則很肯定是想要藉著讓他被搞得心神不寧的時候，在即將到來的期末考中贏過他。這些人的想法他倒是可以理解，但拿他的家庭狀況來搞事就不能忍了，這些嬌生慣養的有錢小孩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不把別人的人生規劃與家庭衝突調侃成「爹地問題」啊？

　　去他媽的。杰森把那張紙對折扔進了垃圾桶，決心不理這些無聊的把戲，他要拿獎學金狂甩那群小渾蛋的臉。

 

　　但很快地，他就發現那包裹並不是出自學校同學之手了。杰森畢竟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隔天一上課他就拎著包直截了當地走到可能嫌疑人們的面前，打算開誠布公地談談，沒想到他們給了他相同且真誠的「你他媽到底在說什麼啊」的表情。

　　他先是打發掉那些不明所以的局外人，然後又一次陷入了焦慮——他知道此刻最該做的事就是準備那些沒有範圍的考題，但又有誰能贏過那頭該死的粉紅色大象？

　　杰森決定給家裡人打通電話。他必須弄清楚這一切。

 

　　事情必須追溯回杰森·托德收到包裹的前兩天。週六晚上的酒吧人擠人並沒有什麼稀奇的，也沒人會分出注意力給幾個窩在酒吧一角、因久別未見而聊得天花亂墜的人。一位布魯德海文的警察已經喝得有些醉了，他衡量了下，覺得自己待會絕對得叫輛計程車——但管它呢，他太久沒見到羅伊和柯麗了，這完全算不上是罪過。

　　事實證明，偶爾耽溺在酒精裡這件事本身的確沒什麼問題，只是醉酒之後所做的行為可就不一定了。

　　「你有毛病。」迪克抹了把臉，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著他的老朋友，「你無聊到跑去遊樂場虐菜也就算了，還拿了個這麼爛的獎品？」

　　「我比較喜歡把這種行為稱為仁慈。聽著，我原本是想拿頭等獎的——」羅伊敲了敲吧台桌面，然後傾身靠近迪克耳邊低聲說道，「但是柯麗在旁邊看著，我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幼稚。」

　　迪克笑了起來，「哦，我先說一聲，我一點都不介意你追我的前女友，也沒有感到尷尬，真的。但是你當時是真的沒更好的選擇了嗎？一件『我愛爹地』T恤？認識你的人裡誰不知道你有爹地問題啊？」

　　「你們這群人就是天殺的不把別人的人生規劃與家庭衝突當作一回事！」羅伊翻了個白眼，「只有杰鳥可以理解我——哦。」

　　迪克喝了口酒，然後瞥了他一眼，「怎麼了？」

　　「不，嗯，我只是想到一個好玩的點子。是很蠢，但挺好玩的——」

　　「你引起我的興趣了。給你十秒鐘的時間說出來。」

　　「我想把這玩意兒寄給他。」羅伊一臉正經地看著迪克，「給你弟。當然得匿名，不然我就活不過這個聖誕節了。」

　　酒精導致迪克的思考有點遲鈍，他撐著自己的下巴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一雙藍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中因為興奮而閃閃發亮，「該死，你真是個天才……你想用這東西勸杰回家過聖誕節？」

　　「不，其實我只是想整他——說實在的，你怎麼會聯想到那裡去？不過我們可以把兩個想法結合在一起，它們其實不衝突。」

　　當柯麗從洗手間回來之後，她看到的就是兩個醉漢在興致沖沖地討論要怎麼樣煩死遠在外地求學的杰森。她試圖為那個此時應該在挑戰期末考大魔王的可憐蟲做點什麼，因此她拍了拍手，讓他們的注意力短暫地移到自己身上，「男孩們，你們確定要……匿名把這件衣服寄給杰森，還附上一張求他回家的小卡片？」

　　羅伊和迪克異口同聲地回答，「是的。」

　　「為了什麼？」

　　迪克將手搭上柯麗的肩膀，誠摯地說道，「如果杰能回家過節的話，我們全家人都會很高興的。」

　　「嗯，我想你大可以直接給他打電話或是傳簡訊吧，迪克？」在場唯一沒喝醉的人仍在繼續努力把事情拉回正軌，「羅伊，那件衣服挺適合你的，留著吧。」

　　羅伊舉起了手，「我拒絕。」

　　「柯麗，這是一石二鳥，還省快遞費。」

　　「……你還要省快遞費？我以為哥譚首富的第一個養子叫做迪克·格雷森？」

　　「警察的薪水又不高。」迪克說，「再說了，不只羅伊，我也很想看杰穿上那件衣服回家來啊。」

　　這才是你的真實目的吧。柯麗看著自己面前這兩個莫名其妙就開始大笑擊掌的男人，認清了自己不可能說服兩個醉漢改變想法的事實，並默默在心裡給無辜的杰森點了根蠟燭。

 

　　熬了個通宵的提姆·德雷克接到他二哥難得打來的電話的時候，他才剛躺下五分鐘——他保證若來電顯示人是達米安·韋恩的話，他絕對會直接把手機關機——但如果他沒有眼花，那這通電話可是萬萬掛不得的，畢竟杰森·托德聯絡他們家裡任何一個人的情況在過去一年內的發生率實在是太低了，他只得揉著眼睛按下接聽鍵。

　　「嗨，大紅，」提姆疲憊地說，「發生什麼事了嗎？」

　　「呃……我只是想問問，家裡有任何情況發生嗎？」

　　「什麼？哦，嗯……不，沒有。」他想了想，覺得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你會回家過節嗎？」

　　電話對面的杰森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呼吸甚至有一瞬間停住了，「我考慮一下。」

　　提姆知道這種回答說明有七成的機率是表示他答應，「嗯，你能回家來就太棒了。」

　　「我什麼時候說我要回去了？」

　　「好吧、好吧，總之，我們都希望你能回來。」他現在沒有多餘的精力能處理杰森的口是心非，「還有很抱歉，我恐怕不能再和你聊下去了……我現在真的很累。」

　　「我以為你不再熬夜了。」

　　「現在是特殊時期。」他沒說細節，畢竟達米安針對一個他架設的網站展開攻擊，而他不甘示弱地耗了一個晚上進行防守的事情聽上去還是挺幼稚的。他相信那個小屁孩現在也才剛睡下，但很快地阿爾弗雷德就要去敲他的房門了——顯然他們雙方誰都沒討到好。「好了，我要先掛電話了。」

　　杰森應了一聲，接著收起手機。

　　他陷入了一個由憂慮、焦躁與恐懼組成的漩渦。他現在有十分充分的理由懷疑——布魯斯·韋恩生病了。雖然想要他回家的人有很多種更直接的方式能表達，但萬一他們的理由不那麼單純呢？譬如說，他們不能冒著被外界知道的風險來告訴他，所以才選擇了匿名包裹與簡短的信件？

　　哥譚首富身體出狀況的消息一旦走漏，是鐵定會登上當地新聞頭版的，縱使杰森什麼也沒查到，但他也注意到網路上已經將近一週沒有出現他爹參加什麼慈善晚會的消息了；剛才提姆的語氣似乎透露出了一些端倪，而且「特殊時期」聽上去也不是什麼正面的詞彙——他抹了把臉，告訴自己這些都只是猜測。

　　但他還是決定在期末考後回去一趟，並帶上那件愚蠢的T恤。如果布魯斯真的出了什麼事，它或許能起到一些安慰作用——但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會把它拿出來的。

 

　　杰森帶著一些行李站在韋恩大宅富麗堂皇的大門口，正猶豫著要不要按下對講機的按鈕。是的，雖然他在幾天前就已經決定要踏進那間大宅邸裡，並搞清楚事實究竟為何，但到了這個關頭他還是猶豫了。他說服自己：所有曾經和家人起衝突的人都會這樣，肯定不是只有他。

　　但不待他猶豫太久，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來電人是阿爾弗雷德。

　　杰森確定對方一定是透過監視器看到他了，「……下午好，阿爾弗雷德。」

　　「下午好，杰森少爺，很高興您今年回家過節了。」老管家語調輕快地說，「我馬上派人到門口接您。」

　　「不，等一下，」他看向上方的監視器，「家裡有誰在？」

　　「您進來看看就知道了。」說完對方就掛了電話，杰森只能焦慮地站在原地等待。

 

　　一踏進客廳，他就看到了他的三個兄弟正轉過頭來，神色各異地望著自己。幾乎是一瞬間，他就明白自己那些猜測全都是無稽之談了——迪克和達米安坐在地上，手中握著手柄；而提姆則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拿著筆記本不知道在記錄些什麼。

　　哦，太棒了，他們竟然悠悠哉哉地在打遊戲，所以布魯斯一點事也沒有。杰森覺得很尷尬，儘管除了他自己根本沒人能察覺或者理解為什麼，他還是覺得立刻——在他遇上這間房子的主人之前——轉身離開絕對是上上策。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當然是在場年紀最大的迪克·格雷森。事實上也只有他站起來並朝杰森衝了過去，然後七手八腳地把他架回客廳，「不不不，想都別想，你今年必須留下來過節。」

　　「放開！我想走就走！」

　　提姆疑惑地看著他，「你都已經搭飛機回來了，有什麼看到我們就逃跑的理由嗎？」

　　達米安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托德是個麻煩精這件事還需要你反覆印證嗎，德雷克？」

　　杰森翻了個白眼，「小屁孩。」

　　「好了好了，別吵架嘛。」迪克擺著手打圓場，「達米，你再這樣下去我就不讓你玩遊戲了。」

　　「不，你不能，」達米安跳了起來，「就算是你買的，這也已經是我的東西了。」

　　杰森望著那台嶄新的遊戲機，他很肯定那就是迪克給達米安送的聖誕禮物，只是被提前拆開了（在大部分的事情上，達米安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基本上沒有人可以阻止他），畢竟他一個月前在推特上刷了好幾條「我終究會向父親爭取到購買它的許可」，然後某一天突然就停下來了——顯然是迪克或明或暗地表示過他即將如願以償。

　　這幾天他的腦子先是被期末考轟炸過一遍，後又充斥著對他爸身體狀況的憂慮，他幾乎就沒有餘力去想別的事情，包括刷推特，也因此他漏掉了一些重要訊息：迪克還是持續在推特上紀錄著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要是布魯斯出了什麼事，最不可能沒心沒肺地過日子的絕對就是他。

　　一次戰略性失誤。杰森承認了這一點，而現在他只想自己待著一陣子，好平復下自己的心情，「你們玩吧，我去整理行李。」

　　「哦。」迪克雙手叉腰，盯著他說，「你不是要趁機逃跑吧。」

　　杰森忍不住吼了回去，「沒有！」

　　「你快去吧，回來之後歡迎加入我們。」

　　「對，我等不及要和你比一場了，杰。」

　　達米安不滿地瞪著他的哥哥們，「你們問過我的意見了嗎？」

　　「這好歹也是我買來的，達米。」

 

　　杰森關上房門，躺在那張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床上，盯著天花板陷入沉思。好吧，雖然這一切都只是他的誤會，但就像提姆說的，他人都已經回到這裡了，再試圖迴避布魯斯也很沒道理，看上去還很彆扭。現在他應該下樓和他的兄弟們一起玩那個無聊的遊戲機——哦不，先等等。

　　自他意識到自家的爹身體沒問題之後，一直有某個東西讓他無比介意。杰森坐了起來，想了一會兒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那個包裹——到底是誰給他寄的？他跳下床打開自己的行李，翻出那件愚蠢得令人尷尬的T恤，他盯著它想，大概有四成的機率是迪克·格雷森、四成是羅伊·哈珀、剩下兩成是他們倆聯合其他人一起幹的。

　　就在他手中抓著那件上衣蹲在地上的時候，他的房門被推開了——沒有隨手鎖上門絕對是他今年內所犯過最大的錯誤——迪克領著他的兩個弟弟毫不避諱地踏進了房間，「哦，嘿，我們只是想確認你還在這裡，畢竟你上來已經有好一陣子了——杰，那是什麼？」

　　杰森意識到他可能正面臨自己人生裡排得上名的危機之一。他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件上衣塞回行李箱裡，「還能是什麼？顯然只是一件衣服。」

　　「詭異，」達米安笑了笑，「只是一件衣服？你那麼急急忙忙地藏起來幹什麼？」

　　「我沒有急急忙忙。」

　　「我剛剛似乎在上頭看見了『爹地』之類的東西？」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提姆真摯地向他的大哥提問，好像他真的只是想確認自己有沒有眼花，「是嗎，迪克？」

　　「是的，我想我也看到了。」迪克走了過去，「讓我們看看吧，杰。」

　　寡不敵眾的杰森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件上衣被迪克抽出來，然後在對方把它攤開的三秒後，他收穫了來自三個人的誇張笑聲。讓我死了算了，杰森面無表情地瞪著天花板。

　　「我的天啊，」迪克（毫無懸念的）是笑得最誇張的那個，他喘著氣把那件衣服塞給正低下頭忍笑的提姆，然後將手搭上杰森的肩膀，「這……這真是太窩心了，這是你要給布魯斯送的聖誕禮物嗎？」

　　「閉嘴，當然不是。」他覺得自己的耳根一定紅了，「我還打算問你呢——這是不是你搞的鬼？」

　　「什麼？我最近並沒有給你寄東西啊。」

　　那一定就是羅伊了。杰森暗自決定節日過後他就要親自去找人算帳，「好了，提姆，把它給我，我要扔掉。」

　　「為什麼？」提姆擦了擦眼淚，「我想布魯斯看到你穿著它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不要。」

　　「我以為你把它帶來的目的就是要穿上呢，托德。」

　　「不要，」杰森的視線在他的三個兄弟身上掃了一圈，「愛穿你們自己穿去。」

 

　　禍從口出。杰森已經沒什麼想說的了，畢竟三個小時前，迪克·格雷森這個在場唯一同時具有駕照與車的行動上的巨人，就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決定載著他們出去買那件愚蠢的同款T恤，目的是給布魯斯一個驚喜——除了杰森沒人反對也是個奇蹟。

　　按迪克的話說，他們一年裡能聚在一起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當然不能只買了件衣服就回家，所以他們又多在聖誕市集裡逛了好一段時間。一路上他的樂趣就是鄙視迪克挑毛衣（以及所有東西）的品味，以及看達米安和提姆因為要買什麼顏色的彩燈一類的事情展開爭執。

　　整條街上的店舖都在放著旋律差不多的聖誕歌曲，他接過了迪克給所有人買的甜到舌頭發麻的熱可可，裡面還漂著幾塊半融的棉花糖。一片雪花落到了他的睫毛上，可是一股久違的暖意裹住了他的心臟。幾乎是兩年沒有回家過節了，他想著，等會兒回去最好還是抱抱他的爸爸。

 

　　至於柯麗在平安夜給杰森打的祝賀電話中，無意間透露了迪克和羅伊完全忘了他們在酒醉的時候給他寄了個包裹，而他聽完直接衝到迪克的房間和他打了一架的事——那就都是後話了。